6月5日，我接到原興義地委辦公室張寧安的電話，說老地委副秘書長王振良從大連來貴陽了，準備回興義看看�！袄项^子”（原興義軍分區(qū)政委，省軍區(qū)副政委張星炳）請你明天來家先見見面。跟著，她把電話轉(zhuǎn)給振良，“還記得我嗎？”振良聲音依舊，是濃重的北方口音，我說：“怎么會不記得呢？雖說近30年沒見，你的兩個特征我清晰如昨�！薄澳悄阏f說看？”“你夏天愛穿白色的確良短袖襯衣，露出結(jié)實的手臂，很英俊的模樣。那年代，的確良是奢侈品呢。二是你毛筆字寫得好，那時沒電腦，每有給省委的信件，信封都由你寫，你端莊地坐在辦公桌邊，用楷體，一筆不茍寫下：送貴州省委辦公廳……”他樂了“你記憶力真好！”

　　第二天，我來到省軍區(qū)后巢干休所。進得小院，劉鳳翔、卜茂生已先期到達，他們在小院的綠蔭下聊天。劉、卜也是興義地委辦公室老人了。劉后來是省檔案局長，卜到貴陽后是省委宣傳部副部長。我們是老朋友了，一見之下，就有話說。

　　在老政委的客廳里，我見到了振良，他是八十一歲的老人，可身體結(jié)實著呢，說話的神態(tài)一點沒變。從他談話中，我知道他從大連市臺辦主任的崗位上退下來快二十年了。沉甸甸的懷舊情結(jié)，讓他攜兒子兒媳來看看魂牽夢縈的黔西南的山水和故人。老政委一頭銀絲，漂亮極了。八十六七高齡，身材筆挺，一望之下，就是軍人出生。在座的還有原州委副書記何子明、副秘書長劉柯。張寧安介紹說，振良來了，老頭子給老州長黃康生通報了，黃康生正在上海世博會上，把信息轉(zhuǎn)遞給了黔西南……

　　6月7日，州委辦的陳景輝、唐天祥帶車抵達了貴陽。

　　6月8日，我們一行十人，從貴陽出發(fā)，駛向黔西南。

　　已經(jīng)是全新的行程了，壩凌橋、北盤江大橋，改變了昔日的路徑，縮短了遙遠漫長的路程。車上，有人說，過去，貴陽到興義，要走兩天呢，中間要在花江住一夜。有人說，下花江坡，落到谷底，再爬上山，山路之險惡，令人渾身冷汗。是的，這邊原是僻遠的山壑，沉寂，幽深。車到谷底，只看見蠻荒的山巒儼如威儀棣棣的屏障，乳白色的瘴霧在山腰靜靜低徊；藍天，長長的，窄窄的，深邃又飄渺。從山嶺上迤邐而下，攀巖而上的公路，是同外部世界聯(lián)絡(luò)的唯一紐帶。而今，四個小時，興義在望了。

　　是的，興義與我也有割舍不斷的情結(jié)，我生命中最寶貴的十八年，是在盤江畔度過的，我來時二十九歲，離開時年近半百了。調(diào)到貴陽只工作了十四年，不及在興義的時間長啊。車上，我說，興義到貴陽的老路，我不知往返了幾十次，一路的山川、房屋、樹林，哪里有座水車，哪里有條渡槽，哪里有座烤煙房，我了如指掌。而今，這一切，都太遙遠了。

　　車進興義城，我問“這是興義嗎？”真是面目全非了，啊，不，叫煥然一新吧。只有看見州醫(yī)院那幢掛號的老樓，舊時的記憶才有了歸宿。對，往下是下五屯，對面是文工團，前面是水口廟，左邊是盤江賓館、人民會場，于是，往事歷歷在目：州醫(yī)院，那是我孩子的衣胞之地；我們的劇本《查郎與白妹》，是從文工團走向熒屏；在盤江賓館，我們曾經(jīng)接待了胡耀邦，一位睿智、開明的領(lǐng)導(dǎo)……太多的記憶，千車也載不動，萬船也裝不完……

　　當晚，我們與王蘇冰、康后元、佘書辰、金武宗、楊光宗、胡宗裕、陳德安、陳恩錫、王大明、翟清臣、朱宇英…… 相聚了。久別重逢，百感交集，熱情握手，噓寒問暖，低聲耳語。

　　佘書辰老部長九十一歲了，我低身問道“老部長，你還認識我嗎？”佘依然是那樣的目光，“你是……什么龍？”這就足夠了，我內(nèi)心有無盡的感恩。我分配來興義的第三年，工作崗位未定，一介小卒，立足未穩(wěn)，我父親在興義猝然去世，是一批同事、朋友主動來幫我安排喪事。素昧平生的組織部佘部長，親自拿起鋸子，給我父親做臨時的棺木，累得滿頭大汗。那場景，從沒淡出。

　　翟清臣今年九十歲了，面色紅潤，精神很好。我問“老科長，我是誰呢？”翟幾乎沒想”“你不是小盧嗎？”我忍俊不禁“如今是老盧了。不過，當年你批評我的話，我沒忘哩。我從專署搬進地委大院，沒請示你，你當年是行政科長啊。你見我搬家，說我是無政府主義哩�！蹦愎�哈一笑“有這事？記不得了，記不得了。”

　　康后元的到場，無疑是給大家?guī)�來歡樂。他也七十有余了，依然活脫脫一個樂天派，反應(yīng)機敏，伶牙利齒，妙語連珠，走到哪里，就把笑聲帶到哪里。他從州委副書記崗位退下來以后，還原了自我。他上世紀六十年代就寫過《綠芽知春》的長篇小說，還參加過全國青年創(chuàng)作積極分子大會。退下來以后，詩、書、畫、篆刻齊頭并進，成績斐然。他送了老朋友每人一冊《藝苑描紅——康后元書畫篆刻集》。振良看了，一連感嘆“真想不到康后元有如此過人才氣�！蔽以谲嚿辖o他發(fā)了短信“描紅過謙，才藝畢現(xiàn)。萬象在旁，揮灑隨緣。世事洞穿，靜觀悠遠。涉筆成趣，金石博淵。臥虎藏龍，嬉笑而掩。文豪大氣，智者后元�！闭窳颊f，他回去，要把這段話，寫了寄贈他。

　　行程徐徐，我們游歷了泥凼何應(yīng)欽故居、萬峰林、萬峰湖。下午，枕木來我住地和我聊天，老友相見，主題依然是文學(xué)、人生，現(xiàn)在還加上都在北京的孩子。晚上，和董朝陽，袁欣、冉茂榮、劉詠虹、孫亞菲等相聚。朝陽多年任職于政界，在黔西南日報總編位置上，公務(wù)與創(chuàng)作互補互進。這次，給我?guī)�來了他的新著《馬嶺河旱象》《延續(xù)的圖景》兩本攝影作品集。此前，我拜讀過他的多種著作，探索多年，而今已進佳境�；貋恚�我為他寫了《對綠樹王國的敬意——讀“延續(xù)的圖景”》，作為回報。袁欣送了我他的《黔西南歷史人物中篇小說集——青年何應(yīng)欽》。袁欣稍顯老態(tài)，聲音依舊洪亮。記得，他還在興仁時，我去他家看他，他家掛的條幅是“達則兼濟天下、窮則獨善其身”，連同他的散文《低著頭從天地之間走過》，都是精彩的自我寫照。劉詠虹，一見面就認出她曾經(jīng)的舞臺形象，而今做了宣傳部副部長，依舊熱愛戲劇，她送了我才出版的《山妹子》，一本記敘她創(chuàng)作、表演歷程的書，我知道，小戲是最難寫的，而她知難而進，樂此不疲，純屬熱愛。

　　6月11日，州委副秘書長尹琛、州老干局副局長屈志莉陪同我們到了安龍，參觀了南明歷史博物館，游了招堤、半山亭。12日，又陪同我們到了貞豐，參觀了雙乳峰景區(qū)，縣委副書記李正全最后與我們話別。

　　這是一次私人性的、非功利的懷舊之旅。所到之處，體驗著溫馨。一代人總有一代人的寄托和記憶。我們在黔西南生活的時間不一，而過去的，曾經(jīng)的人和事，都留在大腦皺褶里，融血化骨、纏繞終生，這是命運派定的一份依戀，日出月落，絮果蘭因，春秋代序，四季流轉(zhuǎn)，都不可更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