握住父親的手

張禮

       這是有生以來，第一次與父親握手，也是最后一次與父親握手。就在前不久的某一天早晨，我剛去上班沒多大一會，家里打電話來說，我父親可能不行了，急著想看看你。我放下手中的事，與同事通了個氣，就急忙奔家走了�；氐郊�，看到父親已不能說話，只見父親木呆呆地望著我，然后慢慢地把手伸向我，我也把手緩緩地伸向他，我與父親從來沒握過手，握著父親的手，讓我有些不自然。

       父親剛開始握我的手時很緊，慢慢就有些松懈下來。我感覺到父親的手與身子，在漸漸地涼下去，父親的手從我的手上滑落下去的時候，我知道父親已沒有呼吸。等我把父親的手重又握上時，父親的手涼而軟。漸漸父親的手就僵硬起來，萎縮起來。此時，旁邊就有人說，不要讓你父親的手彎曲著，你用手搓一下，你父親的手就會伸直起來。我就把自己手上的溫度給了父親，先給我握著的父親的右手揉搓了起來，不一會，父親的右手就伸直了，然后我又拿過父親的左手，用同樣的方法讓父親的左手不再彎曲。

       父親性格內向，言語較少，見左鄰右舍多也常是笑而不語，平常對自己子女也少語言上的交流。而他那雙寬大有力的手，在我的印象中，從沒有親切地撫摸過我們，更不用說親切地握手了。留在記憶中的，父親的手與我有過接觸的，就是年少調皮搗蛋時，父親偶爾會抬起他那雙毫不留情的手，擲地有聲地打我們的小屁股。但這樣的機會，說來也是不多，父親與我們在一起的機會就不多，父親在我們幾個孩子年幼時，被打成右派下放鄉(xiāng)下，我們想挨父親的打，也絕少有這樣的機會。

       父親是很刻板的，但有個巨大反差，父親的音樂素養(yǎng)很好，會吹口琴而且吹得很動聽。父親的嗓子也不錯，但由于長期的壓抑，父親總沒心情唱什么歌。也就是有天我放學回家，聽到有個男中音在唱一首老歌，好象是《南泥灣》吧。我把書包放下，抬頭朝閣樓上看時，父親已停止了歌唱，此時父親已見到我，不好意思再唱下去。我覺得父親的歌唱得好聽，但不敢叫他再唱下去，我對父親從小有些懼怕心理。而父親的口琴我聽過幾次，也就是在夜深人靜時，父親偶爾會吹些哀傷的曲子，雖然覺著父親吹得好聽，但覺得那情韻太過悲涼。父親的毛筆字也不錯，而且還愛露上幾手，家里的門對都是他自己手書的，偶爾有會有鄰居來叫幫忙寫上幾副對聯(lián)，這時父親就會很高興地露上一手。

       父親好象還悄悄地喜歡文學，但除了些工作性質的文章，在簡報之類刊出外，純文學作品，我好象沒見在哪兒出現(xiàn)過，說明父親寫的文學作品，可能哪兒有什么毛病，不然怎嫁不出去。父親喜歡文學，是我母親告訴我的，說我父親一直悄悄地在寫著什么。父親的作品沒面世，可能被他兒子風頭蓋過了，故出不了門，我私下常這樣竊想。我一直不明白，父親七老八十的，會寫些什么呢，我總在猜想。

       我總覺得父親的愛，像一杯苦苦的咖啡，初喝一口是苦，但有一股醇厚的味兒，越品越有滋味。有時覺得父親的愛，就像一塊夾心糖，外表是硬的，心確是軟的。父親的愛像一本線裝書，表面看似平淡無奇，里面的內容卻包羅萬象。

       坐在父親的床邊，父親無聲無息地躺在我的面前，像久久地睡熟了，我的淚水蘊涵在心底卻無法涌出眼眶，心里悶悶卻不知用什么言語來排譴。父親的手慢慢地，從我的手邊悄悄地滑落，我卻癡癡地還沒感覺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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